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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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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給予她黑暗的權杖。

他為她指明自身的要害。

他將一切都交至她的手上, 坦然地說:

你看, 是你把自己變得和我一樣平等了。

穆莎握著神杖的手都在哆嗦。

可是, 那把要害展現在她面前的人, 卻仍然維持鎮定。

他還很平靜的告訴她:沒關系,你很厲害。

穆莎看著他胸膛處閃爍的銀白色光芒, 她深吸了一口氣,把神杖扔到了一邊去。

她憤怒的擡起頭:“您這是逼迫我!”

發色銀白的青年身形高大,只是在面前站著, 就具有十足的壓迫力。

穆莎被他堵在石壁旁邊,顯得弱小又可憐, 就連憤怒也像是撓癢癢似的掙紮。

伊提斯退了一步, 他那冷漠的聲音裏帶著疑惑:“這也叫做逼迫?”

穆莎從他閃開的縫隙裏鉆了出去, 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。

她問:“這難道不叫嗎?您又把我的選項限制成了兩個,要麽殺死您, 要麽相信您!”

而她作為一個獨立的人, 是應該擁有更多思考, 更多選擇的。

比如說可以在不殺死他的同時,也不相信他。

伊提斯低下頭,似乎在思索著什麽。

過了片刻,他說:“吾沒有。”

穆莎覺得自己和他完全講不通話:

“您有!誰會去殺死自己的救命恩人啊?”

所以她能做出的選擇,已經非常明顯了。

她放棄了那桿神杖,放棄殺死神明,她只能去選擇相信他所說的話。

而且,這話語的陷阱很明顯, 她真正要選擇的,是相信他所說的“你不是玩具”呢?

還是相信,是自己在他眼中掙脫出了玩具的範圍呢?

伊提斯看著她,半晌才問道:“生氣了?”

穆莎更加氣惱了:“您對人的情緒學習很快嘛!”

【就是生氣了!氣我自己沒用,氣我自己沒能力把你按在地上打!】

伊提斯說:“但你完全沒必要為此而生氣。吾說過,吾沒有逼迫你。”

下一句話就讓穆莎驚得幾乎原地起跳:“就算你不刺吾,吾也會在這裏消失。”

穆莎唰地擡頭看向他,掃視兩遍之後,她能夠確定,伊提斯是在說實話。

那蒼白華美的,屬於光明的神祇,已經愈發顯得透明了。

他就像是初冬的一絲雪,在落入這灼燙的世界後,終究要被融化。

輕飄飄的來,又悄無聲息的離開,仿佛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。

穆莎抱著頭緩了好一會兒,把那些雜亂的思緒清理出去。

她還是又氣又委屈,但是沒時間讓她發洩這些負面情緒了。

她雖然很希望這個神從一開始就不存在。

但鑒於這個神救過她不止一次,她總不能看著他消失掉。

何況,這次刺傷他的,還是穆莎的靈魂碎片。

雖然還有諸多疑問沒有解決,但現在不是該糾結這些的時候。

伊提斯問道:“為什麽要捂住頭?頭痛?”

穆莎:“……”

她確定了,這個神在某些方面,就是徹頭徹尾的笨蛋。

穆莎問:“我是在想,要怎麽做,才能讓您不要消失?”

伊提斯說:“把你身上剩下的一半神格還給吾,吾重新支配無光的死亡之國,吾不止不會消失,公平、秩序與真理,都會回歸世界。”

穆莎沒吭聲,等著他說完。

事情顯然不是這麽簡單的,否則他早就把穆莎的一半神格挖了。

伊提斯說:“但如果這樣,你就會崩潰消失。”

穆莎搖了搖頭。

她擡起頭,銀灰色的眼眸裏,泛著清冷的光。

她說道:“冕下,讓您不要消失的辦法施行的前提,是我先保護住我自己。”

“三十七年前是您的神格促使我誕生,但我不想為這莫名其妙的,我完全不記得的事情,去承擔責任和代價。”

穆莎想,自己現在真是越來越無情了。

甚至有些時候,她感覺自己在無情這方面,甚至戰勝了眼前的這位神明。

穆莎走近他,說道:“我要共存的辦法,可以嗎?”

“您不會消失,我也不會消失,共存且獨立,誰也不要捆綁彼此的生命。”

伊提斯稍稍低頭,看著重新走回了他身前的少女。

黑發少女銀灰色的眼眸中,映出了神明的身影,清冽如雪,但又如一汪潺潺流淌的春水,冰冷而不刺骨。

時間過了很久很久,伊提斯才回答她:“好。”

兩個獨一無二的靈魂撞見彼此,但他們未必,就一定會重疊。

他們獨而不孤,他們在這世界上都獨立而自我,他們都不需要同伴。

伊提斯說:“吾會消失的原因有多重。”

“首先,吾與你共同出現在黑暗四溢,死亡之國坐落的極北之地。”

“吾的光明,與你最極致的黑暗相遇,你遮掩並吞沒了吾的光,導致了日蝕。”

穆莎覺得自己被責怪了,她說:“所以您就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種狀況嗎?您就不能拉住我,讓我不要到極北之地,來避免這種慘案的發生嗎?”

伊提斯說:“原本你遠遠不足以吞沒吾,是你的成長,超出了吾的估計。雲中之塔上,吾的計劃是你吞下法陣滋養神格。但你跳脫規則的行為,導致了神格的提前蘇醒。”

說起這個穆莎就來氣,她問:“您的估計?所以這一切都在您的計算策劃中,但是您玩——”

玩脫兩字還沒說出口,伊提斯就擡起手捏住了她的臉。

少女的臉頰又軟又嫩,她還未完全長開,頰邊還帶點嬰兒肥,正是可愛又好捏的年紀。

伊提斯問:“是吾讓你扔下吾,自己去塔頂的?”

穆莎更加生氣了,她問:“那是我讓您排布這種計策的嗎?”

“而且我那麽怕死怕受傷,把最難打的小怪丟給最厲害的隊友,不是正常的思維嗎?”

伊提斯說:“難道吾會為別人排布這種計劃?”

穆莎怒道:“我謝謝您的偏愛!”

這兩個人原本還在討論共存的辦法和消失的原因,但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。

在得知自己身份,得知伊提斯不會殺死自己之後,穆莎在言語方面就不是太怕他了。

而且……這些事情真的是越想越生氣,穆莎覺得自己夠冷靜了,要是換了別人在這裏,已經一矛把他捅個透心涼了。

伊提斯還聽不出她說的反話,他客氣道:“不用謝,你的特殊是因為你自己。吾會為你排布計劃,是因為你三十七年前還是一朵花的時候,就能帶走吾的一半神格。”

穆莎:“……”

她真的要氣死了。

她說:“您別再提這件事了!搞得這好像是我的錯一樣!”

伊提斯淡淡地問道:“難道不是你的錯嗎?”

穆莎非常憤怒:“三十七年前,我好端端地長在地上,你非要挖我做什麽?”

伊提斯如果不手賤去挖那朵花的話,就不會被挖走神格,也沒有後來這麽多破事。

伊提斯說:“吾擔心你死掉。”

穆莎:“可是我誕生在這種環境裏,就證明我能活!不需要移栽!”

伊提斯認真地考慮了她的話語,半晌,他好脾氣的說道:

“你說的有道理,吾的確不應該把你從死亡之國挖出來。”

總算在話語上扳回一城的穆莎,撫著胸口給自己順了一口氣。

她已經非常盡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了,可是沒辦法,這位光明神冕下就是這麽讓人生氣。

她覺得自己素質夠好了,否則她就破口大罵了。

穆莎冷靜下來,問道:“您說原因有多重,日蝕是其中之一,那第二呢?”

伊提斯:“第二,當時瑟斯頓要殺你……”

穆莎打斷了他的話。

“是啊,要從日蝕之下解救他偉大的父神光明神冕下,所以打算殺死遮掩光明的黑暗!”

伊提斯被她截住了話語,他低下頭看著黑發少女,用力在那軟嘟嘟的臉頰上捏了一下。

“吾發現,你似乎真的很生氣。控制好你的脾氣,讓脾氣失控不是什麽好事情。”

他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師長,在耐心地告訴她,什麽該做,什麽不該做。

但在他的教導之下,穆莎的怒火不止沒有平息,反而更上一層樓了。

穆莎說:“您別太雙標了!您自己還會因為生氣,一個天罰毀掉一整個克雷頓王國!”

“我只是吵個架而已,不管從哪方面來說,我的脾氣都比您好太多了!”

說到這裏,穆莎就覺得很委屈。

是的,她委屈,她這段時間莫名其妙的承受著伊提斯的脾氣。

她還不知道伊提斯為了什麽生氣,每天都只能單方面承受,還要戰戰兢兢的猜他的心思。

她覺得,貓都過的比她舒心。

穆莎嘆了口氣,低垂下腦袋,失落道:“算了,我以前脾氣沒這麽差的。”

她從前堅信著,放縱情緒和發脾氣,都是最沒有用的事情。

根本就沒有辦法解決任何問題,說不定還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,既浪費感情,又浪費生命。

不管誰說了容易引起她情緒波動的話語,她都是一張虛假的笑臉迎上去,用最平靜的情緒來解決這一切。

這一招也的確好用,她在這個該死的世界上活了十五年,在伊提斯給她出的送命題下成功存活,靠的就是壓制情緒。

但現在,她沒有危險了,反而管不住自己的情緒了。

也許,是發生了太多事情,讓她情緒的防線崩潰了。

但更有可能的是,她的情緒一直都在。

她剛剛確定了伊提斯不會要她的命,也不會報覆她。

她就放心又大膽的,把自己這十五年來累積的不愉快,憤怒、傷心和恐懼,全數丟給了這個世界的至高神。

她也不能確定,自己發的脾氣裏,有多少是報覆和反擊,又有多少是遷怒。

伊提斯松開捏著她臉頰的手,擡起手摸著她柔軟的,綢緞一樣的黑色發絲。

那只手從頭頂摸下去的時候,穆莎的情緒稍稍被撫平了一些。

穆莎勸說自己: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,要先找到辦法才行。

伊提斯對待她的態度,已經比過往小心了許多。

他問:“吾可以繼續說了嗎?”

穆莎眨了眨眼睛,說道:“嗯,您說……”

伊提斯說:“他使用那柄神杖時,吾擋住了你,純粹的光之神杖原本不會對吾造成任何傷害。”

“雷恩將你的花瓣,也就是一片靈魂的碎片融了進去。”

穆莎接上他的話:“而這是能撼動您神格的花。”

伊提斯輕輕頷首:“吾原本還完好的光明神格,也有些崩碎了。”

穆莎原本沒平息下來的怒火,也被這第二條原因澆滅了。

當時聖子瑟斯頓要殺她的時候,她那一瞬間的震驚、恐懼和絕望有多深重。

伊提斯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,就成了怎樣明亮的一道光。

她有人的思想,有血有肉,有共情心,會換位思考,會矛盾。

她一邊維持著自己的憤怒,一邊又在把自己置換到伊提斯的角度去思考問題。

要殺她的聖子瑟斯頓,是伊提斯創造的光明一側的聖子。

但回護了她的伊提斯,是在回護一個奪走他的神格的存在。

穆莎低著腦袋,小聲嘟囔道:“做人真難啊。”

作為人,一邊要考慮自己,一邊又要考慮別人。

自私是本性,共情心又是特質,數不清的矛盾共存在人的身上。

伊提斯聽見了她的小聲抱怨,他有些疑惑,但還是提出了可行的建議:“你可以不做人。”

穆莎:“……”

她擡起頭看著伊提斯,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。

這笑容中帶著十足的嘲諷和鄙夷,她就要把“您真是個笨蛋”這一句話寫在臉上了。

伊提斯這個神已經傻到了某種非常奇特的程度。

以至於穆莎覺得:

我在這裏糾結自己為什麽發脾氣,糾結兩個人誰損失慘重的共情心,真是蠢到無藥可救。

以人的角度來解讀神,我有病嗎?

穆莎把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思揉成一團,果斷地拋進垃圾桶裏了。

她仍然很迷茫,但這份迷茫,不會改變她的決定。

穆莎問:“還有第三層原因呢?”

伊提斯說:“吾的神格損傷之後,神力動蕩,導致我們被卷進了死亡之國。”

“在吾失去黑暗神格之後,這裏就已經不在吾的掌控之下了。”

“吾在這個地方,是一個異類,並且,不是普通的不慎闖入死亡之國的異類。”

“吾本身是一條至高法則,吾出現在不屬於吾的土地上,無異於在侵犯這裏的神的統治權。”

“這裏的土地和巖漿,這裏的亡靈與惡魔,甚至是彌漫在空氣中的元素,都會主動替它們的神來攻擊吾。”

“死亡之國的法則,也正在試圖將吾從這片土地上抹去。”

穆莎點了點頭。

法則是不容許被違逆,也不容許被攻擊的。

這是世界的存續和運轉的基礎。

她問道:“所以,要怎麽做,才能讓您不要消失在這裏?”

伊提斯說:“很簡單,離開死亡之國。”

要是能離開的話,他應該早就走了才對。

穆莎簡直要被他說話的方式逼瘋了,她繼續追問道:“我們要怎麽才能離開?”

伊提斯說:“自從吾失去了黑暗神格,死亡之國就在不斷的扭曲崩壞,成了有入無出的國土。”

穆莎:“……”

【那你還說簡單,你有病病?】

伊提斯忽然覷了她一眼,那眼神稍稍有些冰冷。

他淡淡地說道:“對吾而言很難,但對於死亡之國現在的主人來說,是非常簡單的事情。”

他朝巖洞外面走了出去。

穆莎拽著他的袖角,像個小尾巴一樣被他拖了出來。

霎時間,一片宏偉的,從未見過,又無比熟悉的詭麗景色呈現在穆莎眼前。

赤紅的熔巖不受重力的擺布,懸浮在半空之上,如同河流,循著指定的方位流淌。

焦黑的土地蔓延開來,地面帶著幹涸的裂縫,其中有地底滾燙炙熱的巖漿湧出。

遠處黑紅色的山峰連綿起伏,與詭異的,被火焰燒成了赤紅色,帶著燎煙的天空連成一片。

頭頂盤旋大角的惡魔自土地上走過,走著走著,半個身體就被火焰點燃了。

有的惡魔在火焰中蛻變重生,有的則是就此化為灰燼,成為那黑暗的元素,重新去凝聚為別的生命。

枯骨亡靈呆楞楞的站著,還有些半透明的,靈體形態的亡靈,從不高不低的位置上飛過去。

伊提斯淡淡地說道:“這裏是你的土地,這些亡靈與惡魔,都是你的子民。”

“土地是你的身軀,流淌的熔巖是你的血液,起伏的山川是你的脊骨,所有的一切都是你。”

顯然,在做神這件事上,伊提斯非常有經驗:

“身為神明,你應當清楚,自己的土地上,每一個角落藏伏著的秘密。”

“無論它如何變化,你都能找到,這片死亡之國出入的門扉。”

伊提斯擡起手,把自己的袖子從黑發少女手中扯了出來。

這一瞬間,那些原本各做各的事,各發各的呆的惡魔和亡靈們,齊刷刷的看了過來。

穆莎下意識的把伊提斯的袖子抓了回來,那些危險的非人生物們,就像從來沒發現他們一樣,又回過頭去了。

穆莎打量著周圍的環境,她試探著邁出腳,又縮回來了。

伊提斯低頭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黑發少女眼角還帶著一抹薄紅,顯得格外的委屈。

她說:“這地面……我是說我的身軀,它有點燙腳。”

不是有點燙,是非常燙,穆莎覺得自己的腳底火辣辣的疼。

剛才伊提斯說的那麽神奇,她還為自己的牛逼心動了一瞬,可這一邁腳,她就被打回原形了。

別說找門了,讓她在這地面上多走一步,都能要她的命。

伊提斯低下頭看著她,銀色的眼眸空寂冰冷。

穆莎退了一步,她率先截住了他的話語:“不準說我沒用!我從來沒當過神!”

但那位資歷比她豐厚太多的神明,並沒有要嘲諷她的意思。

他稍稍彎身,寬大的袖子跟隨手臂圈住她,將她從地面上抱了起來。

穆莎正要掙紮,但她一側過臉,伊提斯的側顏就映入了她的眼眸中。

也不知道,讓這位神以這副形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,究竟有著怎樣的一雙巧手。

那五官是沒有死角和缺陷的美麗,深邃五官那半是鋒利,半是柔和的線條融洽在一起,造就了這世間的至美。

他比天邊的月亮更要清冷,比朦朧的雲霧更要縹緲,比那熾盛的太陽還要明亮。

他如同巍峨雪山上不融的霜雪,又像那不凍港的水,任憑天地冰結停滯,也仍在潺潺流淌。

那漠然又冰冷的銀色眼眸半闔著,低垂的,覆蓋著冰雪的纖長睫羽輕輕顫動。

穆莎感覺,那濃密纖長的銀白色小扇子,好像掃在了自己心上。

這世間不該存在的美景,讓她凝滯了呼吸。

作者有話要說:莎莎(疲憊):跟你說話就是對牛彈琴。

伊伊神(確信):她喜歡我的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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